豪:你能不能先談談你這次個展和去年的個展,在創作心態和表現上有甚麼最大的差異?
猴:心態喔!有點像在反自己吧!可是其實也很弔詭,哪有人在反自己!但我覺得去反一個過去的自己,一樣也是在創造,這樣的轉換比較可以接近核心,就是所謂藝術的真實吧!雖然我後來改用比較多的壓克力顏料,但那是因為要快速的完成繪畫作品,也讓我知道這個真實在壓克力和油畫之間其實沒有甚麼差別。

豪:那你所謂藝術的真實是甚麼?
猴:我本來的出發點在於探討「寫實是什麼?」,但因為我不去站在一個議題,反而是說去讓繪畫成為他自身的議題。

豪:就我的觀察來看,你不去在乎一個議題,是否是因為你比較在乎自己的經驗,所以你才會說反自己?
猴:應該是說我從自己裡頭走出來,固然別人的經驗可以參照,但其實從你自身經驗走出來的力量,那個反動是非常具有決定性的。

豪:但你會不會認為你的經驗很缺乏?
猴:這是一定的啊!


豪:當然這也很矛盾!因為如果要讓經驗變得豐富,就必定要犧牲,比如說謀生的經濟,或者你跟社會圈的連結就會相對的減少,也就是說,某件事情少了,某件事情就會變多。所以我比較會去想,不管其他因素是甚麼,你會去設想毫無顧忌地先讓經驗豐富嗎?
猴:你要去急那個經驗,好像也急不來。


豪:那閱讀的經驗呢,他跟你的創作什麼關係呢?我所要問的閱讀,並不是看書、看電影這一類形式的閱讀,而是說這種閱讀是因為時間的關係而體驗到的,比如說你在建製乒乓這段期間,有些事情的道理是事後才浮現的,他並不是那麼地立即(real time)。

猴:其實我也發現若沒有經過以前對繪畫的固執,你就不會有當下這一段。你必須要經過一些時間,才能慢慢釐清!但基本上我不是站在寫實繪畫它本身質感上的肌理,而是去在意它在當代藝術中的立即性。也就是說,當我在談一個環保議題的時候,可是我沒辦法去對那個環保議題有任何實質上面的幫助,因為當我以繪畫的形式去對應的時候,它並不是最前線的,而可能是第三、第四線,甚至更後面了。可是在當代藝術裡面我覺得應該要有一個當下的立即性。所以我就會去思考,當作品要與一個議題相關的時候,我會選擇用甚麼媒材才會有那個立即性,video或者是行為藝術,那個當下的立即性都是很夠的,我可以隨時拿給別人看,但是我並不會拿著一張畫去到現場抗爭、發聲。所以我覺得當很多人說寫實繪畫是落伍的時候,他們並沒有去說明那個落伍在哪裡!而只是丟出一個口號,我覺得我只是想要把這個部份釐清,這部分的釐清使我開始對過去的經驗產生一個反動。

豪:這似乎又是另一個層次了,因為你說的立即性,其實是相當"個人"的,它沒有辦法到前線,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會有他自己的位置,不會每個人都需要到前線衝鋒作戰,在第二線、第三線,甚至更後面的都有他的理由在。聽起來你的立即性其實是一種事後的觀察報告。比如說一個突然事件,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去慢慢整理,但這整理不太像是藉由媒體效果去討論的,而是說這件事件是透過個人經驗的觀感,這觀感是一種將立即性累積起來才誕生的,我再想那個立即性是否也是你生活世界的思考核心?

猴:對啊!跟信仰一樣。但主要還是說你站在的角度甚麼?就是說當你的立場不同,你就不一定會考慮要使用繪畫。只是說當我站在繪畫的立場時,若我要討論一個議題到底對繪畫有沒有任何有效性時,我會選擇讓繪畫變成它自身的議題。準確來說,我開始會從各種不同角度去看繪畫本身,那東西不是在繪畫之後,而是在繪畫之前,是你穿過那個東西,比如說你穿過一個東西叫做科學,後來才看到繪畫,那繪畫就會產生變化。就是說我會用一些科學的道理、理論、想法,去型塑我的想像,以及我對於寫實會話跟影像之間的關係,經由各種不同角度,比如說我從《消解在那之上》,利用一個投影機的呈效;再到《距離的言說》,用一個模型的概念,是將整件事情拉遠看;再跳到《GTR坐標系》(註1)時,我又拉到更遠的位置,然後再去觀察繪畫跟科學的關係。比較起來,跟我以前想要操作議題的心態,現在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,反而會變得比較有趣。

豪:聽起來很像是科學但又不太像是科學,又好像是幾何學和科學夾雜再一起的觀看方式與剖析。也就是說每件作品都有不同的核心在。但都跟科學和幾何有關聯。
猴:這很難避免,因為我會順著這個發展去思考,從一開始思考影像粒子,到宇宙空間,這中間其實我一直在抓一個晶體的東西。我似乎在把影像與寫實繪畫之間的關係視為晶體,但這晶體會產生的東西是不可預期的。

豪:那不可預期的是甚麼意思?是晶體的規則嗎?
猴:就是你一定會穿過那個晶體,他到底會成為甚麼,我不會知道。但我好像在製造我想像中的晶體。藉此我可透過它把寫實和影像之間關係做很多的表現。這跟我以前以寫實技巧去畫很多議題完全不同,現在我的議題可能只有一個,但我用不同角度去切,反而製造出更多不同的視覺效果。

豪:那我覺得你的作品開始變成是一種空間的思考,但是那晶體有點抽像,是否容易讓人誤會?
猴:我覺得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晶體─影像(註2),準確來說它像一個介質、介面,可是它不是平面,而是有一個厚度、團塊在那邊,很像一個結晶體。可我覺得那立體空間不只是在表面上,而是在我三個系列的觀看位置上,去製造一個空間。可能從平面,到模型,再到宇宙的那種科學概念。這延續到我下一個系列跟超螺旋、基因、DNA有關的事物,就是說我又把它拉到更細小的東西上。

豪:你有真的去研究基因這種東西,或者宇宙的故事…?
猴:有啊!我每次在想都會去閱讀相關的…這好像就可以回應到剛剛談到的經驗的累積,其實這樣的過程中我就在累積經驗。
豪:那也不太像是真的經驗,而是經驗閱讀的想像,因為你不可能真的經驗外太空的環境,你無法像科學家一樣觀察微小的事物…
猴:可我覺得這有趣的轉變在於,我開始會靠近我那些在念化學或不同領域的同學,問他們關於GTR座標的問題,或者愛因斯坦納的理論。也就是說你開始會問其他領域行內應該知道的東西,然後你就發現,你開始可以和其他領域的人接觸。我覺得又是另外一種製造空間的經驗,若照我以前的工作方式…
豪:就只需要待在工作室,很可能因此造成某種斷裂,就是說你沒辦法關懷其他的事物,然後你又沒辦法介紹自己的生活、工作。所以我覺得,你的繪畫正是當代的寫實,就是有種當代經驗存在裡面。

豪:我想,今天訪談已經很充足了,謝謝你。

 

註1、GTR(General Time Reversible Model),由愛因斯坦提出,在這種時間模式下,有無窮可能的方法去分開時空片段。陳宏群以此科學觀念發展其作品討論的時間面向。
註2 、「晶體—影像」被視為德勒茲(Deletz)論述影像時的重要影像類型,是為一種影像內在的創造性動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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